便如皎皎天上月,照我沟渠似海流。

【羡澄】迢迢(一)


*原作后续向,算是双重生罢,我流设定,谨慎观看。




极北之地,是无边无际的黑海。


传说上古有大能,有缩地成寸之术,曾御风向北,日行九万里,数旬不能穷其海,乃返岸驻足,望洋兴叹,谓之——


北溟。


溟海之下有青树,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五百年生一叶,只渡有缘人。得此机缘者能平世间不可平之憾事,逆一切不可逆之死生。


“啪!”


魏无羡将书放倒,兴致勃勃道:“这说法倒有意思得很,要不过几年我们游历时去极北试试?”


江澄坐在他对面擦剑,闻言翻了个白眼:“试什么?试你会不会飞着飞着掉海里吗?”


这话夹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怒气,魏无羡“嘿”了一声,道:“你有完没完?不就是今天练御剑时不小心把你撞下去了吗,至于气到这时候?”


江澄细眉倒竖,一掌把剑拍在桌上,怒道:“我呸!谁气你这个!我分明是气你非要逞风头砸死了红娘!”


“嘶……你这起的什么破名,倒像我杀了人一样。”魏无羡自然知道他在恼什么,不过是引他将火发出来好找台阶去哄,“对不起嘛,师兄又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错了,我明儿去给你种一排红娘粉娘白娘娘,成不成?”


他但凡老老实实认了错,江澄气性就下去了大半。只是声音仍闷闷的:“那也不一样。而且谁种?你?你能种活个什么东西。”


红娘何许人也,莲花坞百里莲湖上最最漂亮的赤莲花,颜色灼灼如火,在成片粉云白云中耀眼夺目,睥睨四方,是江澄养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可惜红颜薄命,就在今早被魏无羡这厮耍花样耍脱了剑掉下去砸了个正着,一代美人就此香消玉殒,气得江澄刚爬上岸就又同罪魁祸首打了一架,最后双双再次跌进湖里。


魏无羡听他语气就知道这事基本算是揭过去了,他脸上笑眯眯的,一边想着师弟可真好哄,一边又锲而不舍地把话题拉了回去:“那极北去不去?”


江澄道:“去做什么,找那话本子里胡诌的树叶子?你又有什么非平不可的憾事,非逆不可的死生了?”


“现在没有,难保以后就不会有。”魏无羡老神在在道,“不过极北想必是很冷的,你打小就不禁冻,到时候我可得……”


他的尾音忽然轻忽起来,像是一瞬间飘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张年少明俊的脸,连同木桌上的书与剑,窗外的梧桐花,都一并如波纹般扭曲起来,散在了无边黑暗中。


可得……可得什么?


江澄再记不起来了。


北溟之水冰寒彻骨,任你多高的修为都抵御不了这股直直扎入骨髓和魂魄的寒意。在入水的一瞬间没有人会不觉得自己直接步入了死亡——人世间不该有这样黑的地方,也不该有这样静的地方。


在日光照耀不到的死地,千年也如走马。幽冥之水沉重如山,逼得体内金丹疯了一般运转。江澄恍惚觉得自己或许已经下沉了几万年,向死而生的意志、求生的本能与能把人逼疯的恐惧都渐渐离他而去,他仿佛已不再有肉体与神魂,只是无尽黑暗中的一滴水,一粒微尘,身不由已,无知无觉。


但他仍在向下,灵脉被榨成蛛丝,血骨几要寸断。而在他真的要将自己耗成一捧尘灰之前,黑暗深处终于亮起一线微光。




江澄睁开眼睛时,仍旧觉得身上残留着一股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愣愣看向账顶,紫底上银线钩织的九瓣莲呼之欲出。


守在一旁的江厌离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惊喜道:“阿澄?你醒啦。”


她快步走到床前,见弟弟一副傻了一般的模样定定瞧着她,不觉有些好笑。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床上的人却猛地坐起来,伸手将她死死抓进了怀里。


少年人凸起的骨骼硌得人发痛,江厌离怔了一下,有些担忧地回抱住怀里人单薄的肩背,安抚似的拍了拍:“……阿澄?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江澄不说话,江厌离便任他抱着。不知过了多久,江澄慢慢松开手,哑着嗓子唤:“阿姐。”


“嗯?”


“……阿姐。”


“这到底是怎么了?”江厌离终于笑起来,“一个两个都这样,打完架挨个来撒娇?这次又是为着什么打起来的?”


江澄喃喃重复:“打架?”


“对呀,”江厌离轻轻点了下江澄额头,“落个水还失忆了不成,你和阿羡打架掉进了湖里,要不是师弟们觉出不对将你俩捞了上来,这回可真要出事了。”


她又道:“你们是不是在水里碰上了什么邪祟呀,怎么会游不上来了呢?”


江澄眨眨眼,含糊几句应付了过去。江厌离见他不肯说,只当是少年人奇怪的自尊心作祟,便也不再多问。她从床边直起身来,口中道:“我去看看姜汤熬好没有,阿澄,你若是不舒服就再歇一会儿,我等下来端给你。”


“阿姐!”


江澄见她要走,忍不住又喊了一声,江厌离转过身来看着他,他又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半晌道:“我,我一会自己去喝……”


江厌离无奈地笑了笑,俯身摸了摸他额头:“没事的。身上怎么这样凉,你还是再躺一会儿。”


江澄点点头,目光追着她走了出去。房里只剩了他一个人,他却没有依言躺下,而是坐在床上,慢慢张开了自醒来以后就一直紧握着的右手。


那是一只属于少年人的手,修长漂亮,灵活有力,有他儿时磕碰留下的细疤,没有戴过紫电的痕迹。


现在这只手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片小小的,青色的叶子。江澄还想仔细地再看一下,却听到门外不远处传来江厌离的声音。


“阿羡,你来看阿澄吗?他刚刚也醒啦,你们好好说话,以后可不要再像这次一样了……”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另一道脚步声却来到了门前,来人静默须臾,似有千言万语汇聚心头,最终却只是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样轻轻开口,声音有些奇怪的喑哑。


“……江澄。”他喊。


他只说了这一句,而江澄掌心那片青叶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就开始蜷缩枯萎,转眼化成了一片飞灰。


江澄于是把目光移向门外,站在那里的人身姿挺拔,面容是他熟悉的面容,眼睛是他熟悉的眼睛。


他忽然记起了魏无羡没说完的那句话。


他说:“不过极北想必是很冷的,你打小就不禁冻,到时候我可得给你护好喽。或者,到时候还是我自己下去,你就老实在岸边等着,如果真有什么叶子,师兄就拿上来给你,怎么样,够不够抵你那红娘?”




他这厢不合时宜的发愣,魏无羡却在这一眼中分辨出什么,眼中顷刻浮现出如狂的怒意和欣喜。他几步跨进房里,一把揽住江澄,似哭似笑:“江澄,你……”他忽然又一手攥起江澄衣领,冲他吼道:“你他娘的真是疯了!”


江澄再颠倒的神魂也要被这一嗓子震回正轨,他一掌拍开魏无羡,面上的茫然终于褪去,换成了一副扭曲的怒容,用比他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我看你才是疯了!你跟来干什么?你往下跳什么?!你以为自己还有几条命可以糟蹋?!!”


质问人的反被质问回来,而且气焰比他嚣张了不是一星半点,魏无羡气得肺痛,简直想一巴掌把他拍扁在床上。可惜江澄这具身体自己就不争气,他气沉丹田的扯着嗓子骂完就自个儿趴在床上咳了个昏天黑地,咳得魏无羡一腔怒火都化成了好笑,又渐渐变成担忧,他试探着伸出手去:“江澄?你没事吧?”


江澄呛得一双杏目都泛起了泪花,两颊透红,还挣扎着一掌把魏无羡的手拍开:“别碰我!”


魏无羡见他依旧生龙活虎凶神恶煞,放下心来,“行,我不碰你,我好好问问你,”他沉着脸,“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江澄冷笑:“谁不要命?我还是你?我没命了你在跟空气说话?”


魏无羡:“不要用结果来狡辩动机,难道你下去之前就知道现在这个情况?”


江澄:“我怎么会知道?你知道?”


“我知道个屁!”魏无羡怒气又起,看见江澄犹在发红的眼眶又生生忍下去,咬牙道:“这笔账以后再算,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澄本想问他算什么账,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算账,但话到临头又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他将目光移回空无一物的掌心,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但一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我不知道,或许我们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在做梦罢了。”


“哦,”魏无羡道,“这我倒是有些经验,不会做梦的。”


江澄:……


他又道:“梦也没有这种做法。江澄,你是真的,我是真的,师姐也是真的。你是为了金凌,但现在甚至可能……没有金凌。'平世间不可平之憾事,逆一切不可逆之死生',你真的相信吗?”


这世上真的有力量能扭转生死,抚平遗憾,使时光倒流,人世重来吗?


那他们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喜怒哀乐算什么?生离死别算什么?一场如露如电的梦幻泡影?


放在之前,他非但不信,还会嗤之以鼻。就算他无计可施孤注一掷地跳下北溟,心中也不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江澄沉默片刻,忽然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拿手抵住额头。


“如今还由得我信不信吗?哪怕我根本不想重来一遍。”他轻声道,“我可能忘掉了什么,不管是真是假,之后我都会去北溟搞清楚一切。但是魏无羡,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该在这里,不该卷进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跳下来?”


裹挟着水汽的夏风从窗口探进来,被窗棂切分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温暖明亮。木桌上摆着书与剑,窗外的梧桐花簌簌开满枝头。魏无羡那张年少明俊的脸在朦胧光影中竟好似露出了一点和从前一样的笑容。


“我从前说过,”他道,“也许应该是今天说,不重要了。江澄,不会重来一遍,不会一样的,我可以留在这里吗……我同你一起。”


死离生别,一似庄周梦蝶。*


半晌,江澄嗤笑一声。


“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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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群音类选》[明]

*双杰:都没死,好,那我们先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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